簡介

在建築糾紛案件中，一宗申索動輒牽涉成千上萬項合約變更或缺陷。由於申索人一般負有舉證責任，採用抽樣（sampling）及推算（extrapolation）可能是提出其案情及管理爭議的有效工具。英國上訴法院最近在Building Design Partnership v Standard Life Assurance Limited [2021] EWCA Civ 1793一案的裁決再次確認，申索人可提出推算申索。

建築案件的抽樣及推算

在Amey LG v Cumbria County Council [2016] EWHC 2856 (TCC) 一案中，原告人是提供公路保養及相關服務的承辦商，被告人擬向原告人提出反申索。被告人就原告人進行的路面修補及鋪設工程檢查了若干數目的樣本，然後根據缺陷樣本數目推算出原告人進行的整項工程的缺陷數目提出反申索。

英國法院認為，原則上，統計學上的隨機抽樣並非確立申索或觀點的唯一方法。申索人也可參照具代表性抽樣（representative sampling）確立申索，這種抽樣方法依靠審慎的預先規劃，更取決於就如何選擇樣本的主觀判斷。然而，被告人未能證明樣本具充分代表性及沒有偏誤，因此其推算申索被駁回。

在Building Design Partnership v Standard Life Assurance Limited [2021] EWCA Civ 1793一案中，大型綜合零售及住宅項目發展商Standard Life Assurance Limited（「Standard Life」）向其合約管理人兼「設計團隊」領導方Building Design Partnership Limited（「BDP」）提出疏忽及違約索償，聲稱由於（其中包括）建築合約發生了3,604項合約變更，其物業發展項目的成本增加了一倍。

Standard Life分析3,604項合約變更中的167項變更，並計算設計團隊須就其中的122項變更（即83.1%）承擔責任，據此對BDP提出詳細申索（「詳細申索」）。其後Standard Life按此百分比就其沒有調查的餘下3,437項合約變更作出推算，就餘下的合約變更向設計團隊進一步提出2,360萬英鎊的申索（「推算申索」）。在設計團隊被指須承擔責任的83.1% 合約變更中，BDP須負責81.71%。Standard Life將上述百分比應用於餘下的合約變更，認為BDP須按比例就Standard Life超過2,000萬英鎊的總虧損承擔責任。

毫不意外地，BDP嘗試以濫用程序為由剔除推算申索。原審時，Kerr法官駁回BDP的申請，認為要求Standard Life就每項合約變更以及構成推算申索一部分的相關損失和開支進行調查及抗辯，是不合比例的要求。BDP提出上訴。結果上訴法院駁回BDP就Kerr法官所作裁決提出的上訴，允許Standard Life基於推算申述原本的案情，而無須就每項指控申述詳細案情。

英國法院對抽樣及推算的處理方式

英國法院在Building Design Partnership案中引用了Imperial Chemical Industries Ltd v Merit Merrell Technology Ltd (No.2) [2017] EWHC 1763 (TCC); 173 Con LR 137一案，後者支持當事人可以基於抽樣及推算來提出申索的原則。

上訴法院在裁定不涉濫用程序時，對於按比例原則給予充分比重。上訴法院認為，儘管推算申索在審訊中可能更難以確立，但這是任何像Standard Life這樣的申索人必須採取的權衡措施，在不作出本可作出的事情以節省費用與確保實際勝訴機會之間取得平衡。假如要求申索人逐一申述每項合約變更，將會導致不可接受的高昂費用。

上訴法院亦指出，假如被告人無法了解需要採取甚麼行動來就推算申索進行抗辯，那麼推算申索很可能被裁定為濫用程序。因此必須緊記，在根據推算來申述案情時，關鍵是被告人是否知悉自己就推算申索所須面對的案情。

考慮到多項因素，例如推算申索中的指控乃基於與詳細申索相同的理由，及BDP在整個項目中的大幅參與，上訴法院認為BDP完全知悉自己所須面對的案情。然而，法院指出，假如在不同案中，被告人無法了解需要採取甚麼行動就來推算申索進行抗辯，有關申索則可能會被裁定為濫用程序。

公平與效率之間的平衡？

雖然提出基於推算的申述可能令舉證過程更有效率及更易處理，但也可能令人擔心，允許進行推算申索可能造成不公。

在Building Design Partnership案中，BDP認為，允許推算申索對BDP造成不公平的商業壓力，因為如此大部分的申索在未經調查的情況下提出，考慮到推算申索可能獲法院接納的風險及／或調查3,437項合約變更本身將產生的費用，BDP將被迫作出和解。

上訴法院駁回BDP的陳詞，理由如下：

1. BDP是設計團隊的領導方，每日進行項目工作，並指示作出合約變更，其後亦批准就合約變更付款，它比Standard Life更清楚個別合約變更，並具備充分條件評估推算申索的風險；及
   
2. 假如Standard Life一開始便調查及申述其餘全部3,437項合約變更，BDP則會反對Standard Life招致的巨額費用，並認為Standard Life前期招致該重大費用的行為，對BDP施加商業壓力以進行和解。

這個做法公平與否見仁見智。然而，Coulson法官在判詞第92段清楚指出：

「法院在深入的商業及建築案件中要求雙方巨細無遺地申述詳情的年代已經過去。這並不合理、不符合成本效益、也不合比例…… 訴訟一開始便申述每項微枝末節不應被視為建立爭議框架的模範方法，特別是如果有更多合比例的替代方法讓被告人知道其須面對的案情。」

香港法院的取態？

可惜的是，香港暫時未有任何詳細探討抽樣及推算問題的案例。

在Sun Cheong Construction Co Ltd v Incorporated Owners of King Fu, Ho Fu, Ki Fu & Ka Fu [2019] HKCFI 2076一案中，原告人（承辦商）獲被告人（業主立案法團）聘用進行大廈保養維修工程。被告人聲稱，原告人未有移除大廈外牆上的嚴重鏽蝕物件，因此其工程有缺陷。被告人的專家於2009年勘察了外牆總面積的5%，發現118枚廢釘及螺栓，並估計全部樓宇外牆合共有超過2000件鏽蝕物件。法院裁定被告人的專家未能提供有力的原因或理據來支持其估計的2000件鏽蝕物件這個數目，僅接納專家於2009年勘察到的118件鏽蝕物件。

不過，此案不應被視為香港法院不願接納或考慮推算申索的例子；假如被告人的專家能夠供充分理由來持支其報告中採用的抽樣方法，法院的取態可能有所不同。

要點

取樣是一門既有的科學，如採用適當方法，可得出可靠的結果。當事人在確立或支持其個案時採用的方法如有缺陷，我們的對訟式法律制度允許對方質疑這些缺陷，從而減低抽樣偏差（biased sampling）可能造成的不公。接受推算申索的好處是能夠有效評估大量缺陷，同時就爭議事項以合比例的方式控制訴訟費用。

事實上，爭議雙方（尤其是在仲裁中）共同議定抽樣規程的方向或方法，以高效及具成本效益的方式管理爭議，未嘗不是好事。

香港法院對於抽樣及推算的立場不明確，可能會令當事人因為舉證涉及的巨額費用，而不敢就大量工程缺陷或合約變更提出申索。期望香港法院日後遇到此類案情時，能作出澄清。